梨花开的时候，在龙背山的梨园路上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努力想从轮椅上站起来，可是他的腿却软绵绵地不听使唤，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，可能是受了脑伤。他的父母一左一右地架着他，瘦高的父亲让儿子趴在自己的肩头，硬是把小伙子拽离了轮椅，母亲托着儿子的手，嘴里喊着：“站起来了！好样的！”

不一会儿，三个人就都累得满头大汗，父母把儿子放到轮椅上休息，母亲从斜挎的布包里掏出毛巾，擦完儿子脸上的汗，又从布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，拧开盖送到儿子嘴边。

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。那时，我经常在下午三点多去龙背山跑步，这幅略带悲壮的画面让我无法忘怀。

此后的一段日子里，龙背山的林荫道上就天天出现这三个人。父母亲每次都奋力地把儿子从轮椅上架起来，儿子则咬着牙，抻着脖子，眼睛瞪视着前方，使出了浑身的力气，他身体的重心全部落在父亲的肩头，两只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，像踩着棉花。

时间一天天过去，龙背山的花开了又谢了，树叶绿了又黄了。我每次去锻炼，都能看到这三个人，他们风雨无阻，好像和这个公园较上了劲。下雨的时候，游人都跑去亭子里躲雨，那位母亲从布包里掏出雨伞，给父子俩撑着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小伙子的腋下多了两根拐杖，他不用再把身体的重心压在父亲的肩头了。他自己拄着拐杖，像一个学步的婴儿，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，都惊心动魄，也鼓舞人心。父母亲在身旁，手都伸着，既是鼓励，又随时准备去护驾。

后来，两根拐杖变成了一根，再往后，小伙子不用拐杖了，他已经可以自己走路，尽管走起来身子一扭一扭，下嘴唇也随着脚步一撇一撇，两只手夸张地摆动着，似乎在拼尽全身的力气对命运的不公进行无声的抗争。

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多年。山岗上的梨花又盛开了很多次，文峰塔路的树叶也黄了好多回，那些在草地上蹒跚的婴儿，已经在放飞风筝。那位第二次学走路的小伙子，脚步越来越稳了。他的父亲和母亲，依然每天陪着他走路。母亲的肩头，依然挎着那个布包，她的头发逐渐花白了。那位精壮的父亲，背竟然有点驼了。

他们开始有说有笑地走着，有时是晚饭后的散步，有时是上午或者下午。我总是不时与他们相遇，擦肩而过，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些年他们仨是怎么走过来的。

6月16日的早晨，我又在龙背山遇见他们了。这次是儿子和母亲肩并肩走着，偶尔交谈着，母亲还挎着那个陈旧的布包。穿着鲜艳跑衣的晨练者，不时从他们身旁跑过。

母子俩在坡上停了下来，回头张望，我正疑惑间，看见在坡下，那位老父亲正气喘吁吁地走来，这段上坡路让他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。

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节，我回过头来张望，那条林荫道上，树叶在清晨的微风里沙沙低语，阳光在林间射下一道道金色的光线，松鼠在枝头跳跃，长尾翼鸟飞过划出优美的弧线，那位父亲就在这样的晨光里，弓着背，向坡上走去。坡上，他的老伴和儿子正微笑着注视着他。